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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戀花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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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戀花(七)

整整一下午,蓬萊眾人都未見梓菱走出房門。

直到入了夜,盈蕊才再次敲門,準備服侍梓菱沐浴。

畢竟哪怕是天塌下來,她們家女君只怕都不能忍受一日不沐浴的。

雲海蒼茫,繁星熠熠。

羲和軒籠罩在溶溶月色下,清雅靜謐,唯有後院內水聲潺潺,幽香浮動。

盈蕊浮開水面上飄著的花瓣,舀了一瓢清水,自那方欺霜賽雪的肩頭傾落。

水流徐徐,將靜躺於深溝間的圓形玉玨卷起,而後落在了盈盈雪峰上。

這觸感襲來時,本在出神的梓菱倏爾垂眸,這才發覺,竟忘記將這物什還給他了。

梓菱黛眉輕蹙,腦海中不自覺浮現那日的場景——

男人將她緊擁在懷裏,指腹順著玉玨的輪廓游走,邁過山峰,行徑平原,撥開萋萋芳草,直達幽.谷。

“青兒,”那清朗的嗓音附於她耳畔繾.綣,“放松些。”

他雖僅是在谷口流連,可另一指腹恰摁於花.苞深處,輔之薄唇舔.犢臘梅,仍舊引得她水眸迷蒙,身姿兢兢,如臨雲端一般沈陷其中……

梓菱闔上眸,不願再去回想這些羞於啟齒的畫面。

她伸手扯下那玉玨,朝一旁的籃子裏丟了去,同時朝盈蕊道:“派人將這東西送去真君殿,請真君轉交給他那位師弟。”

這泠然的嗓音突兀響起,令盈蕊為之一楞,而後才點頭道:“是,女君。”

真君的那位師弟,不消問,都知曉是誰了。

盈蕊心下連連嘆氣,只覺女君大抵是真想同三太子劃清界限了。

這可如何是好呢?

小花妖手執犧杓,無比頭疼。

解鈴還須系鈴人,且盼著三太子趕緊來向她們女君求和吧!

服侍梓菱沐浴完,盈蕊將清泉規整好,就去找人給真君殿送信了。

而梓菱獨自坐於書桌前,翻閱白日裏未整完的文書。

不多時,房門外傳來了雲苒的聲音:“女君——”

像是早料到有人會造訪,梓菱已在桌上烹了一爐茉莉花茶。

知曉她一日未進食,雲苒帶了些櫻桃果來,雖說神仙僅需天地靈氣便可續命,但每日進食鮮果,乃是她們蓬萊素來的養顏之道。

燭火曳曳,茶香裊裊。

二人圍坐於桌前,梓菱斟了兩杯茶。

琉璃碗中的櫻桃果色澤紅潤鮮亮,饒是梓菱再怎麽心緒低迷,也抵不住這般誘惑。

這幾個小丫頭,一向是最懂她心意的。

接連吃了好幾顆後,她紅唇微抿,淡笑道:“來找本君作甚?”

“我這兩日臨摹了一幅山水畫,特意拿來給您瞧瞧。”雲苒從香囊內幻出一卷畫軸,將其展開,遞了過去。

那廂梓菱接過,細細端量,少頃,她頷首讚道:“這花鳥畫得栩栩如生,你的畫技是愈發精湛了。”

蓬萊的仙子琴棋書畫皆有所涉獵,故此,梓菱在丹青一事上還是有幾分見解的。

二人就此畫說道了幾句,隨即,雲苒道:“女君,明日洛神娘娘要親自前來教授大家作畫,您要一塊兒去瞧瞧麽?”

“洛神娘娘一直挺想見您一面的,故此特意來了蓬萊。”雲苒補充道。

蓬萊仙島與外界的往來,大多皆是為了求學。

諸如,下洛川向洛神習畫,上天河同素女請教音律,攀幽都與後土切磋廚藝,還有登九天之境求玄女教習防身法術……

這還是頭一回,有女神願意親臨蓬萊授課,端的意義非凡。

以至於梓菱毫不猶豫就應道:“洛神娘娘親臨,本君自然得去。”

這樁事了,梓菱繼續吃著櫻桃果,狀似心無旁騖,但她心下猜測,對方來此應當不僅僅只為此事。

果不其然,雲苒靜坐片刻後,再度引起話頭道:“女君,您同三太子?”

“三太子是誰?”梓菱將櫻桃核往痰盂裏一丟,這語氣,委實散漫得有些故意。

雲苒噎了噎,驀就不知該如何繼續了。

想來她們女君確實是個會堵人口的。

趁她心下遲疑之際,梓菱岔開話題道:“炳靈公呢?”

像是知曉這把火遲早會引到自己身上,雲苒面色如常,只緩緩搖頭道:“他未再找過我了。”

“呵——”只聽梓菱輕哂一聲,將那托腮的素手放下,眸底已泛起涔涔涼意,“這二人還當真是沆瀣一氣。”

“罷了,既然是臭的,那扔了便是,你同本君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,本君替你物色物色。”她轉過頭去,認真道。

可雲苒聽了,仍舊僅是搖頭,“雲苒不打算嫁人了,就想留在蓬萊陪伴女君。”

她語氣平靜無波,面上也未見任何傷心難過的神色。

一時拿不準她的心思,梓菱斂了斂黛眉,目露審視道:“就因為一個炳靈公,你便不願嫁人了?”

“女君您自己也說過,珠玉在前,瓦石難當,”雲苒緩緩道,“比他好的多半瞧不上我,比他差的我不願嫁,既如此,那又何必折騰自己呢?”

“不成親,反而來得自在些。”

雲苒這番話,端的是對婚姻一事看得有幾分通透了。

說實話,梓菱心中恰也是這般所想。

雖說那男人羞辱她,但她必須承認,他那副皮囊,那副身姿,就像是特意為她所造,每一寸筋骨都頗合她的心意。

還有他身上那股沒由來的,令她頗感熟悉的氣息……

凝眸註視著雲苒的眼睛,梓菱好不容易平覆的內心再度起伏不定。

沈默片刻,她莞爾一笑,道:“好,那便不嫁了,同本君一起守護蓬萊。”

語落,她伸手去握對方的手背。

雲苒亦回握,彎起眉眼,懇切點頭道:“嗯!”

不多時,那碗櫻桃果見了底。

梓菱想起一事,伸手道:“你那個鐲子,給本君瞧瞧。”

雲苒本在喝茶,擡眸一頓:“鐲子?”

“就是炳靈公贈予你那個玉鐲呀?”梓菱直接道。

“那個啊……”雲苒放下瓷杯,眨了眨眼睛,有些不解女君怎的突然對此感興趣,“我還給他啦!”

“你還給他了?!”梓菱一聽簡直要炸,驀就從凳子上彈了起來,“苒苒,你是不是傻呀?”

見她如此,雲苒愈發迷惑,“那個鐲子……很貴重麽?”

“據那位三太子所言,這物什能盤下四分之一個凡間的大型城郭!”梓菱負手在後,真真是扼腕不已。

“居然這樣值錢呀?”雲苒詫異非常,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,“難怪我當時扔出去時,他的神情會那般驚恐了……”

恨鐵不成鋼的梓菱:“……”

長長地籲出一口氣,她果斷道:“不行,人可以不要,鐲子必須拿回來,還得讓他多送幾個!”

“嗯。”雲苒點頭,覺得此話頗有道理,可是,該怎麽拿回來呢?

梓菱正在思索對策之際,院中又來了一人。

她著青衫素衣,款款進門,行禮道:“君上。”

“阿蘊,你來得正好。”見她來了,梓菱原本郁結的眉頭倏爾展開,畢竟箬蘊聰慧沈穩,算得上是蓬萊的軍師,平日裏,若是梓菱遇事不決,都得靠其出謀劃策。

“快幫本君想想,如何才能從炳靈公那兒多討幾個鐲子回來?”

聞言,箬蘊下意識去瞧雲苒,只見後者正垂眸撫腕,一臉心疼模樣。

原本戴在雲苒左腕上的翡翠玉鐲,箬蘊是認識的,初見時,她還曾暗自訝異,只覺炳靈公應當是走了心的。

眼下見她手腕空空如也,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箬蘊也忍不住攢了下眉。

所以,雲苒壓根兒就不知曉那是絕代芳華??

見她緘默不語,梓菱催促道:“阿蘊,你想到法子了麽?”

箬蘊:“……”

您自己被三太子占的便宜不是更多麽?怎的就沒急著討回個公道呢?

箬蘊抻了抻雲袖,仍舊未答,而是說起了自己的正事,“君上,我來是想向您討要桑洇做仙侍,他不能再跟著你了。”

她一向如此,直言不諱,從不拐彎抹角。

梓菱雖是對她的來意也早有所料,可聽了這話,面色驀就沈了下去。

她音色肅然道:“桑洇又沒做錯什麽,還為本君受了重傷,本君為何要趕走他?”

“君上難道真想和三太子就此決裂?”箬蘊的態度也尤為強硬。

雲苒見狀,脊背都挺直了些,緩緩站起身來,生怕這倆人會吵起來。

“不然呢?他如此羞辱本君,已經沒有資格做本君的夫婿了。”梓菱慍怒再起。

“三太子會如此生氣,只是因為太過在意您罷了,”箬蘊據理力爭道,“若是他能心平氣和,那才叫沒資格呢。”

“在意我?”梓菱簡直想笑,“他若是在意,怎會說本君水性楊花?”

語落,她拂袖轉身,懶得再與之辯駁。

可箬蘊定然不是來同她吵架的。

箬蘊輕嘆一聲,忙繞到前者面前,語氣平緩道:“那些話,確實是三太子說得不對,可是,他心裏存有這種想法,說明你們之間有誤會。既然有誤會,那就應該解決,而不是破罐子破摔呀。”

“君上,您無論大事小事都可從容應對,當也該能處理好自己的感情才是。”

感情?

聞此一言,梓菱不由楞神。

他們之間,僅差那最後一步了,可她卻從未認真思考過,她對那個男人,到底是個什麽心思?

因為他打了她的擂臺,是她名正言順的未來夫婿,而同他在一塊兒,能予她舒心之感,他血氣方剛,對她予取予求,所以這一切就順其自然地發生了。

梓菱心頭紛亂,頗想好生理理思緒。

僵站片刻,她淡淡出聲道:“若無其他事,便退下吧。”

看得出她此刻有所思慮,想必是將那些話聽進去了。

箬蘊不好再繼續逼進,轉而道:“討要桑洇做仙侍,您可是答應?”

“本君允了。”這回梓菱無所動容,應得幹脆。

見狀,箬蘊與雲苒相視一笑。

想來女君確實未將桑洇放在心上,僅是想同三太子置氣罷了。

“那女君早些休息,箬蘊先行告退。”

那廂雲苒也緊隨其後,一塊兒走出了房門。

夜風輕拂而過,黝黑的天幕上,彎月如鉤。

月華清涼皎潔,傾灑而下,在地面拉出兩道頎長的倩影。

走出羲和軒不遠,箬蘊緩緩擡頭,清冷的眸子裏映出點點繁星。

雲苒順著她的視線望去,眸光微動,輕聲道:“熒惑守心。”

話音將落,二人便齊齊頓住了步子,裙擺垂落在夜色裏,周身寂靜,隱含絲絲涼意。

“北冥星區乃修羅族之靈府所居,北冥熒惑守心,只怕……”箬蘊音色空靈,眼底神色愈發沈冷。

她們二人皆對星象頗有研究,雲苒知曉她的意思,接話道:“難道是修羅族那位魔尊要出關了?”

修羅族魔君蒼寰,乃巫妖兩族之後。

據說一千年前,蒼寰在巫族古墓內尋到了開啟羅剎血陣的鑰匙,從而獲得巫後傳予他的那朵滅世黑蓮。

蒼寰閉關修煉一千年,正是為了將滅世黑蓮的靈力徹底占為己有。

待他出關那日,修為必定今非昔比,只怕連天帝都得為之憂思,更別說她們蓬萊了。

自胸腔間舒出一口濁氣,箬蘊回頭,朝羲和軒內望去。

院中一片岑寂,唯樹梢躍動,燈影婆娑。

箬蘊凜聲道:“所以,女君與三太子的這樁婚事必須成。”

若想讓天帝出兵相助蓬萊,除非群臣勸諫,否則想都別想。

真君是天帝的外甥,而三太子與他又都背靠玉虛宮,這二位,當是護住蓬萊的最優利器。

語畢,她轉頭去瞧雲苒,“苒苒,還有你。”

“我……”雲苒無奈且委屈,“我努力過了,阿蘊,可他全然無動於衷,我真沒法子了。”

那個男人該占的便宜是一點兒沒少占,可實際行動卻分毫未見。

罷了,雲苒此刻也已然認定,他們玉虛宮就是仗臉行兇!

她水眸盈盈,道:“還是幫我想想怎麽把鐲子討回來叭……”

男人可以不要,但錢財不能少!

灌江口浮玉山。

山風卷起明黃燈籠打著圈兒轉,燈影搖曳,不多時,月洞門後有腳步聲徐徐而來,打破了院中清靜。

郭申行至廊下,方想敲門,一道顫音驀就順著門扉的縫隙鉆入耳中。

擡起的手連忙頓住,郭申鼻息微凜,面色略略一變。

這般動靜,平日裏他們也是撞見過許多回的,雖說這裏是書房,但眾人也都見怪不怪了。

他手中握著草頭神自蓬萊送過來的香囊,心下思忖,還是明日再呈遞給真君罷。

畢竟也不是什麽火急火燎的大事兒,怎能打擾真君同夫人共赴春宵呢?

郭申這廂正想往回走,誰知那扇門竟是從內掀開了。

一縷燭火傾落於臺階上,男人沈淡的嗓音倏爾響起:“何事?”

郭申連忙站定,恭謹道:“回稟真君,蓬萊女君送了封書信來,托您將此物轉交給三太子。”

語畢,他將香囊與書信一並奉上。

楊戩接過,展開書信掃了眼,原本清冽的面容上有了一絲生動。

他尤記得,正是不久前,那位三太子還信誓旦旦,言:這回定要將人捧在手心裏疼。

這才幾多時日,竟是就鬧出齟齬來了?

男人英挺疏朗的眉宇不由輕攢,委實有幾分頭疼。

趁他看書信的功夫,郭申視線游離,一不小心就瞟到了書房內的光景。

只見那錦織珊瑚紋的地毯上,墨袍與粉衫堆疊,繡有花鳥紋的女子繡鞋淩亂落於桌下,以及彼此交纏的腰封,還有……

還有一雙裸足靜靜垂落於圓桌一側,經燭火一照,細膩如雪,端的是白得發光,而他們家真君那條經淡黃袍所化的黃雲仙綾,正就纏在女子的腳踝處……

觸及此,郭申赫然轉眸,對這滿室旖旎再不敢窺測分毫。

他垂首靜候,只聽立於面前的男人吩咐道:“這便派人給三太子送過去。”

“是,真君。”

郭申領命,轉身而去。

楊戩闔門往裏,知曉瀟芊定是坐不住了,便將書信遞給了她。

未承想,瀟芊看完,近乎是毫不猶豫道:“郎君,我得回蓬萊一趟。”

見她去撿自個兒的衣裳來穿,楊戩:“……”

“在夫人心中,為夫與女君相比,竟是如此一文不值?”男人舒展長臂,一把就將人圈入懷中,牢牢鎖住。

堅毅之感驀地襲上後腰,那滾燙的溫度仿佛在提醒她——“夫人若是走了,這漫漫長夜,讓為夫如何度過?”

瀟芊渾身一顫,本攥在手中的小衣陡然滑落。

男人那張玉面近在咫尺,溫熱的呼吸繚繞於耳畔,瀟芊面頰發燙,緩緩轉頭,輕聲道:“郎君,可是青兒她……”

“他們的事情,讓哪咤自己去解決,嗯?”

楊戩墨瞳如炬,語氣裏帶有那麽些不容置喙,仿佛若是她再不聽話,他便立時將她拆骨入腹。

旁的事他都願意聽她的,唯有這樁,絕無退讓的餘地。

目及他眼中那道如掠食者般興味盎然的湧動,瀟芊識趣道:“好。”

她湊近,討好似地吻了吻他的喉結。

見此,男人那雙眼驀就染上柔軟,溫聲道:“在這兒?還是回去?”

瀟芊轉了轉眸,道:“在這兒?”

這回答顯然頗合對方心意,她話音甫落,整個人就被從後帶起。

“就知道夫人喜歡玩野的。”男人夾帶笑意的嗓音落在房內,清潤低醇。

瀟芊尤在怔楞之際,一雙手已被其貼在了門扉上。

這動靜不小,此刻月洞門外正有打著燈籠巡邏而過的草頭神,幾雙眼睛不由直楞楞地望了過去。

只見書房的門扉上映出兩道交疊的身影,熠熠燭火下,光影搖曳出令人浮想聯翩的幅度,如潮生潮落,波瀾不息。

幾人內心甚是納罕:真君同夫人,似乎在玩兒一些很新奇的東西??

房內,瀟芊面朝門扉,一雙明眸霧蒙蒙的。

她思緒不甚清明地喚道:“郎君——”

“下去點兒……”楊戩大掌掐在那抹細膩的楊柳上,語調裏有顯而易見的顫意,他手往下游走,又道,“翹起來些!”

瀟芊對此已經輕車熟路,見她主動逢迎,楊戩眸底的意氣風發與遽動一同肆虐,如狂風驟雨。

他俯身去撈那對兢兢玉兔,啞聲道:“很好,夫人真乖……”

東岳泰山紫金宮。

銀輝如水,將繚繞於雕欄玉砌上的裊裊夜霧鍍了一層淺淡的光暈。

毓風閣內,明燈高照。

院中落英繽紛,槐絮招搖,三人相對而坐。

黃天化將絕代芳華握於手中端詳,其玉質晶瑩剔透,映在朦朧的光影下愈發顯得蒼翠欲滴。

淩雲橋上的光景尤在他腦中揮之不去,她的肌膚恰如這翡翠的玉面一般細潤光潔,令人難以忘懷。

指腹緩緩摩挲而過,黃天化終是輕嘆一聲,端起手畔的酒一飲而盡。

放下杯盞,他擡眸看向對面的人,道:“你說,我若是派人給她送過去,她不會又給我退回來吧?”

“我看你不如還是贈給賈夫人罷。”哪咤略一掀眼皮。

“那不成,”黃天化不甚讚同道,“這送出去的東西,哪有收回來的道理?”

一語終了,哪咤遲遲未再出聲,只垂眸飲酒。

畢竟他自個兒的事情還一團糟,委實給不出什麽意見。

如此,黃天化只好去看雷震子。

後者嘴裏正吃著雞腿,對上這道目光,他忙放下雞腿,擦了擦嘴道:“那不如師兄親自去送?”

黃天化:“……”

若是他親自去,那恐怕就不僅僅是送鐲子這麽簡單的事兒了。

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那股燥熱再度油然而生,無論櫻-唇還是酥-軟,皆具極致誘惑。

他自思,大抵真是到了該娶妻的年歲了,若是下回父王再提起,他便不再回絕了。

靜夜沈沈,浮光霭霭。

推杯換盞間,又是一壺酒畢,恰望見目魁疾步而來。

“元帥,此乃真君殿送來的。”於哪咤身側站定,他垂首稟道。

“說是……”目魁小心翼翼地掀了下眼皮,“……蓬萊女君讓真君轉交給您的。”

話音甫落,只見男人眸中散漫的神色倏爾褪散,轉而染上幾分陰翳。

將對方遞過來的香囊握於手中,僅指腹輕輕一捏就能知曉裏頭裝著什麽東西。

哪咤太陽穴猛地竄了下,只覺心口都在隱隱作痛。

他將玉玨取出,玉面上的溫度如他眼底一般寒涼。

這物什,其餘二人皆覺眼熟。

黃天化隨口道:“這是素知夫人的?”

“嗯。”對方沈聲,卻是頭都未擡。

得,還當真是難兄難弟了。

只不過,他的絕代芳華,最起碼還是雲苒親自還給他的。

這廂倒好,直接轉手於人了。

如是想著,黃天化內心忽就得了幾絲安慰。

扔了顆花生米進嘴裏,黃天化道:“你說你何必呢?既然鐵了心要做她的贅婿,忍一時風平浪靜不好麽?”

哪咤眉眼低垂,將香囊收進衣襟內,默聲不語。

“師兄啊,你那些話真有些太傷人了,”雷震子吃飽喝足,也忍不住搭話,“我覺得女君不是這種人。”

在雷震子的記憶裏,月姝素來真情實意,近乎對哪咤傾付一切,所以,哪怕她現在已經不是月姝了,也委實令人難以相信她會是個三心二意之人。

黃天化對此不置可否,只打量著對方,嘴角噙起一絲弧度道: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,他那個暴躁脾氣哪裏改得了?”

沈吟良久,哪咤冷峻的面色終於有所動容。

他擡眸,語氣裏有明顯的惴惴不安:“她是不是……真不要我了?”

平日裏征伐四海,平定八荒的中壇元帥,誰能想,也會有這般誠惶誠恐的時候?

情之一字,但凡食髓知味,便再難自拔。

黃天化眸中有一閃而過的悸動,淡淡出聲道:“多半也只是氣話,你去蓬萊向她認個錯,她應該就原諒你了。”

“認錯麽?可是……”哪咤喉頭滾動了下,欲言又止。

“可是什麽?”到底是幾百年的兄弟,黃天化一眼就能看穿他內心的思量,言簡意賅道,“你想要她,那就得舍得下自尊。”

在這兒瞅著他們二位喝了一晚上悶酒,連雷震子心頭都蒙上了幾絲沒由來的傷懷。

他抿下一口酒,驀然感慨道:“哎,還是月姝姑娘好啊!”

性子溫煦如杏花微雨,哪怕僅是見之一笑,都覺心曠神怡。

哪咤聞言,唇角牽出一抹自嘲的弧度,“是啊,當年丟下月姝,我終究是遭報應了。”

“你現在瞧明白了,”黃天化默了默,終究是道出了心中所想,“月姝同她全然就是兩個人,你若是接受不了現在的她,不如就此斷了,也好。”

這話語擲地有聲,夾帶幾分涼薄,落於月色清寒的夜裏,也重重地砸在哪咤的心上。

哪咤不由想:也許,當真是他錯了?

九天攬月,星河漫照,九重天雲霧繚繞,肅穆無聲。

哪咤回到雲樓宮時已是子時,洗了個冷水澡,他已然酒醒了許多,躺在床上便愈發難以入眠。

房內沈寂幽暗,幔帳無聲垂落。

將那對明月珠握於手中,他指腹輕輕摩挲,漆沈似玉的眸底卻是再不見光華躍動。

烈酒殘存於腹中的辛辣,與胸腔內凝滯不散的酸澀一同翻湧至喉間,淺淺一嘗,竟是滿腔清苦。

那日在沙棠林間,她嫣唇柔軟,於他面頰蜻蜓點水而過,那含羞的姿態像極了月姝,以至於他為之怔楞。

所以,我心悅的,當真僅是那個溫順如水的月姝麽?

哪咤不由再度捫心自問。

可梓菱就是月姝,她們二者本就是同一個人。

哪怕她失憶了,哪怕她性子全然不同,也同樣令他著迷,讓他深陷其中,難以自拔。

要他斷了,那便如挖心蝕骨,萬萬是做不到的。

他李哪咤這輩子,要麽遁入空門終身不娶,若是要娶,那定只有她一人。

男人手中力道愈漸收緊,指節隱隱泛白,將明月珠深深地壓進了掌心裏。

在這夜深人靜之際,內心的情愫便如開閘洩洪,再難自抑。

失去她的痛苦,他此生再也不願經歷。

自尊什麽的,他都可以放下,只要她還願意要他。

九重天之下,蓬萊仙島懸浮於東海之上,月華籠罩,夜空浩渺無雲。

羲和軒內,那躺在床上的佳人再度翻身,同樣夜不能寐。

她下意識朝枕下摸了去,可半晌未觸及那串明月珠,這才反應過來,她壓根兒就沒將其帶回來。

帶著那麽些悵然若失,梓菱平躺而下。

妝奩上立著一盞紗燈,微弱的燭火打在紗幔上,她便盯住那縷光亮出神。

梓菱揉了揉心口,仍舊覺得郁結於胸。

好難受!

不就是個男人麽?

為何會讓她如此難受呢?!

翻身側臥,她將被褥夾在身前,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——

難道這就是春心萌動的感覺麽?

她喜歡上他了?

此般念頭一旦萌生,便如蕪草一般在她的心尖上呈燎原之勢鋪開去。

恍惚間,她突就有些後悔將玉玨還回去了,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,會不會再也不來找她了?

梓菱思緒再難平靜,不自覺伸手去攥自己的衣襟,內裏那顆心似乎跳得有些快。

她忍不住思忖,若是今天不同他置氣,而是親吻安撫他,是否就不會如此了?

這個男人是個大醋精呀,她幹嘛要跟個大醋精生氣呢?

可是,他居然說若他不是三太子,她就與旁人雙修?

他到底把她當什麽了?

占盡她的便宜,竟還敢說這種話?!

梓菱越想越不得勁,皓齒輕咬紅唇,只覺這個男人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些。

不行!

若是那人不跪著回來求她,她才不會原諒他呢!

如是一番內心鬥爭,梓菱將那些意欲憐愛他的心思悉數咽回腹中,闔眸睡去。

翌日一早,九重天。

天庭的武將若是不出兵,平日裏就還算行動自由。

故此,處理完司武殿的公務,哪咤就往南-天門去了。

自從下定決心要去向梓菱求和,他便坐立不安,一刻也不願多等。

然剛行經瑤池沒多遠,身後就傳來了目魁的呼喊聲:“元帥——”

哪咤駐步轉身,只見對方步履匆匆而來,語氣焦灼道:“出事兒了,元帥!”

目魁上前,附耳與之低語了幾句。

哪咤聽罷,本就不甚晴朗的面色驀又陰沈了幾分,眉宇深深擰起。

他簡直莫名其妙,不由火冒三丈道:“那廣寒宮的仙娥遭人采-花,與本帥何幹?”

目魁等人聞此也是目瞪口呆,險些驚掉下巴,且別說他們家元帥幹不幹得出來這種事兒。

而是事發當時,他們應當是在東岳大帝府。

元帥若想采-花,那定得是采了女君這朵花呀,怎會有功夫跑回九重天幹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呢?

可眼下那仙娥正坐在淩霄寶殿內潸然落淚,哭得花容失色呢!

天帝傳召,饒是哪咤再怎麽不願理會,也還是得去的。

他鐵青著一張臉往回走,頗有欲要拆了淩霄寶殿的架勢。

行出幾步路後,不知是想到了什麽,哪咤倏爾頓步,回頭道:“你速去乾元山,請我師父!”

“是!”目魁領命道。

“靜夜沈沈,浮光霭霭。”出自《無俗念·靈虛宮梨花詞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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